鏡花水月 ep.3

睡前，陸允傅難得沒有看文件或是開會，反倒是坐在床上發著呆。 　　 　　他想起了傍晚，和水瞳在客廳發生的互動，從她的眼，到她藏不住的害怕，都讓他有些對自己憤怒，厭惡自己竟對她語出威脅。 　　 　　他交過十幾任女朋友，不是他想要，是他需要。 　　 　　當他的女朋友，要陪他出席各大場合，要有足夠的社交技能，更必須滿足他的要求，就是安靜不吵不鬧，絕不打擾。 　　 　　這些女人在他身邊通常不會待太久，因為他仇人很多，誰都有可能成為拿來威脅他的箭靶，誰都有可能因此喪命。 　　 　　所以他滿足這些女人的虛榮，給她們錢、給她們財富、滿足她們的貪婪和攀比心態，對外她們能招搖的舉著陸少女友的旗幟他也不阻攔，只因為這些人，都不過是他找來應付他人的棋子罷了，這是他給她們的補償。 　　 　　也因此，誰忍不住寂寞在不該聯絡他的時間找他、誰不能接受他家裡住著一個女孩、要求他履行做男友的義務，都會被他給淘汰，他一開始就講得明明白白，這不過是場交易。 　　 　　一場看似是這群女人吃香，實則是他用來掩蓋自己的交易，他得活得像是一個無情卻又多情的公子，身邊的女人來來去去，卻沒一個真心。 　　 　　但他終歸是需要搭檔，否則孤軍奮戰走不長久。 　　 　　所以，他需要她是不一樣的那個，是最了解自己的那個，他願意留她在身邊，也想留她在身邊，所以他一而再再二三的放棄自己的底線，從未怪罪。 　　 　　陸允傅覺得，可能是自己太寂寞了吧，有了她，回到家看到窗戶有燈光閃耀，有個人等著他，笑著和他說「你回來啦！」竟成他永遠也不想失去的光。 　　 　　有時候，一想到她成年後將面對的血光，一想到她有可能命喪敵方，一想到這一切都是他親手將她推入火坑，都讓他心如刀割。 　　 　　他很清楚水瞳對自己的依賴，他也很清楚自己有多壞，利用她的過去，把她綁在自己的身邊。有時候，他會有錯覺，錯覺自己對她是不是有不同的感覺，但她年紀太小了，他不行，也不能。 　　 　　他時刻在提醒自己，他是兄長，是如父親般需要教導養育她的角色，卻時常在無法控制的失神時帶入其他不能帶入的角色，就如同今晚兩人對視時的感覺，讓他無比唾棄自己。 　　 　　想著想著，陸允傅陷入了沉睡，這一晚，和這四年來的平常一樣，深眠而無夢。 　　 　　_ 　　 　　“早安！”女孩笑著對水瞳打招呼：“你知道文大招生辦來我們學校招生嗎？” 　　 　　水瞳愣了愣，文大嗎？ 　　 　　“在哪？” 　　 　　她興奮地眨著大眼睛，心裡頭幸福無比想要那個女孩趕緊把所有資訊都告訴她。 　　 　　“妳記得上次模擬考成績出來，老師說會有學校來招生嗎？你一個年紀第一，怎麼可能上不了更好的學校？再等個幾天不只文大，國大都會來找你的！” 　　 　　“不要，我就要文大。”陸先生說她得考上文大，她沒理由去國大的。 　　 　　陸水瞳去找文大招生辦的事情讓學校炸鍋了，連老師都有些不可理解水瞳對文大的執著，礙於學校榜單，他也是很苦惱。 　　 　　雖說要尊重同學們的志向，但她分明能去更好的國大，甚至是京大的，這點讓老師很是苦惱，畢竟學校很久沒出京大的學生了，有好機會卻白著手讓它溜走了，他自己都對不起自己。 　　 　　於是聰明的老師打電話了。 　　 　　他要找家長！ 　　 　　當陸允傅的秘書的走進來說他的手機響了，而且報上來者卻發現竟然是水瞳學校的校長時，他豪不猶豫地打斷了投影片前經理的報告，並且宣布開會休息後，就拿著手機走出了會議室。 　　 　　一開始，他以為是她在學校做了什麼事情，要找家長告狀的，卻沒想到是校長來求助陸允傅讓水瞳填更好的學校。 　　 　　文大只是陸允傅亂講的，只是估算了一下水瞳從未讀過小學只讀過一點國中，等同於上了高中才真正開始讀書的時間，就覺得文大差不多就很難了，卻沒想到，水瞳竟真的給了他一個驚喜。 　　 　　“麻煩讓瞳瞳聽一下電話好嗎？”他讓校長把電話給水瞳。 　　 　　“喂。” 　　 　　“水瞳，我聽校長說，你的成績有機會上京大，是真的嗎？” 　　 　　“......嗯。” 　　 　　聽到女孩的回應，陸允傅有些驕傲，就好像自己家的女兒風光了，自己也會開心一樣，他一點也不吝嗇於對她的鼓勵。 　　 　　“妳很棒，我以妳為榮。”他笑了：“文大只是希望能達到的目標而已，我沒有強制你要讀哪，就算沒有文大也沒關係，最重要的是你喜歡什麼。” 　　 　　陸允傅告訴她：“即使妳還是想要文大也沒關係。” 　　 　　這句話，讓一旁的校長都緊張了，他就怕水瞳真的要去文大了，他鐵定哭死啊！ 　　 　　四周的空氣與時間似乎都凝結了，在水瞳考慮的這段時間裡，校長覺得自己正經歷著一次次地水深火熱，他的心裡頭七上八下的，很不是滋味。 　　 　　“你讀哪裡？”過沒多久，她貝唇輕啟，問了一句。 　　 　　“約聖金。” 　　 　　此話一出，一旁的校長都驚呆了，他腦海裡立刻把所有水瞳的優秀成績都合理化了，有這麼變態的家長，孩子還會差嗎？ 　　 　　約聖金是什麼？全名叫約翰聖托斯金橋大學，世界排名第一的綜合性大學，在聖國，無論是哪一個領域的佼佼者都在這裡匯聚，共同競爭激盪。 　　 　　可以說，國內什麼文大國大京大的，在這裡，完全不夠看。 　　 　　但水瞳可是一點概念都沒有。 　　 　　她很自然的說了：“那我也要去約聖金。” 　　 　　此話一出，校長倒吸了一口氣，若是在知道她家長的大學學歷以前，他或許會覺得水瞳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說大話罷了，但現在，他竟無法反駁。 　　 　　只能默默地聽著電話那頭的男人，在短暫沉默之後，低低的笑著：“好，那妳要更努力了。” 　　 　　於是這件事就這麼擱置了下來，不同的是，水瞳真的開始準備要申請約聖金的資料了。 　　 　　_ 　　 　　水瞳也不是說說而已，從她發下「豪誓」之後，每天晚上都纏著陸允傅要他幫她看看申請資料，很認真的準備著考試鑑定，他說要準備什麼，就算是咬牙她都把它完成。 　　 　　她的努力，他都看在眼裡，這也是為什麼他沒有打消她念頭，反倒是更努力鼓勵她的原因，他知道她會付出一切努力去達成任何任務。 　　 　　光是一個十歲的孩子靠著自己在街頭生存、開始練就一身本領開始，他就知道這個孩子注定有所成就。 　　 　　而皇天不負苦心人，在聖約翰入學通知時寄來的那一刻，天知道有多少人為此而歡呼祝福，水瞳的學校也因為培養出了一個聖約翰的學生而火了一把。 　　 　　但更開心的還是陸允傅，這比當年他自己被錄取還要更令他愉快。 　　 　　學期結束，暑假開始，水瞳卸下來身為考生的壓力，轉而投入更高難度的訓練當中。 　　 　　開學後她就要離開京城去往聖國，到時候他的保鏢之位又會空下來，這件事情讓水瞳有些難受，即便知道自己已經有能力養活自己，還是會害怕離他而去。 　　 　　但眼下她無暇思考那麼多，在她備考的這段時間裡，陸允傅可說是隱身了很久，外界甚至都有傳聞陸允傅早就死了，導致很多暗處的勢力正蠢蠢欲動。 　　 　　為了鞏固政權，陸允傅簡直是報復性的重出江湖，幾乎每晚都有社交場合，但最累的還是水瞳。 　　 　　如何眼觀四面耳聽八方運用她所學活絡在上流貴族的社交圈中是很難的事情，偏偏現在工作量加大，她認真的接受了自己體力還不夠好的事實。 　　 　　可能是備考那段時候多少有退步，現在她只能努力地把落下的訓練全部補回來。 　　 　　這晚，沒有任務，水瞳趁機在別墅的地下靶場練了幾回。 　　 　　她太專心，以至於男人靠近她，她都沒有察覺。 　　 　　“水瞳。” 　　 　　他就在她身後不到五公分的地方，用他那低沉的嗓音叫了她的名。 　　 　　她此刻正舉著槍，扣下扳機的那一刻，卻因為他突如奇來的聲音而分神，導致了原本應該會打在十環上的子彈崁入了八環的草編裡。 　　 　　他環繞在她身後，兩手覆上她的手，氣息噴吐在她的耳邊，那熟悉好聞的薄荷味又再次竄入水瞳的感官。 　　 　　“專心看前方，即便是移動靶也不需要改變肘距。”他認真的教導她，即便她應該要都會了，卻仍沒想過責備。 　　 　　就像是她14時歲初見他時那樣，只是那時的他要彎下腰，這次，他只是輕輕地低頭。 　　 　　“妳長大了。”不只有水瞳發現了，連陸允傅也發現她長高了，發現了時間，發現了相處，所帶來的改變。 　　 　　這句話，所帶出來的薄荷味再不只是環繞在她耳邊或是鼻尖，這次，深深地走進了她的心裡。 　　 　　“我下禮拜就要走了。”她告訴他。 　　 　　“我知道。” 　　 　　男人一如既往的溫柔，一如既往的眼底藏有一片星空。 　　 　　她放下手裡的槍，轉身，卻發現兩人間的距離不到十公分。 　　 　　“你......會找新的保鏢嗎？” 　　 　　男人勾了勾嘴角：“會。” 　　 　　她低下了頭，也是，她都走了，當然得找新的保鏢了。 　　不知為何，她有些愧疚，也替他不值。 　　14歲到19歲，他在她身上投注了整整快六年的心血，但最終，她只花了兩年的時間在擔任他的女伴，盡她的本分。 　　 　　“水瞳。”他又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她抬頭，那雙依然明亮的大眼讀出了他眼裡的不捨，這是自然的，朝夕相處下來，她怎麼可能看不出他眼底的情緒變化。 　　 　　但這次，她又看得更久，看出了更多。 　　 　　怎麼......她就沒有發現呢？那一片漆黑的眼眸裡怎麼會有一片銀河，又怎麼會......有那麼深的眷戀呢？ 　　 　　“妳長大了。” 　　 　　“我知道。” 　　 　　這次，她伸手覆上了他的眼。 　　 　　下一秒，竟無法控制般地將自己水嫩的唇印上了他涼薄的唇瓣，意外的，卻沒有太重的薄荷味。 　　 　　她才終於知道了，原來他的外在和內在，竟然有這麼大的差距，充滿她的不是薄荷味，是花的味道，好像香草，好像天空。 　　 　　就像是收到了禮物的男孩一般，他克制不住自己地反守為攻，他沒有把她覆在自己的手拿下來，卻加深了這個綿長而又溫柔的吻。 　　 　　有多久呢？久到足以把這五年多來年來朝朝暮暮的思續全都傳達給懷中的人兒，足以讓她理解他所以的不安與不捨，足以讓她明白，他沒有說出口的話，有多麼地沉重而難以啟齒。 　　 　　靠在他的胸膛，有太多太多的話想說，卻又不願施捨一點時間給語言，兩人都貪戀著屬於他們最後的溫存。 　　 　　午夜的大鐘，很不識相地敲響了起來，打斷了他們僅有的，可以放下束縛，坦承揭露心底的機會。 　　 　　_ 　　 　　“我會洗掉你所有的紀錄。”回房前，他告訴她。 　　 　　所有有關他的一切，從14歲到19歲，這五年多來所有有關她的事情都會刪除，外人只會知道她是孤兒，高中邊打工賺學費生活費，靠自己考上約聖金。 　　 　　監護人、家長、住宿、金錢資源，所有他給她的幫助和紀錄都會消失，以前不曾見過，以後也不可能，等同於他們從未相遇。 　　 　　他的勢力範圍不在聖國，這是保護她最好的方法，也是保護他自己最好的方法。 　　 　　“好。”她知道，他的身份特殊，決不能容許任何一點被他人抓著把柄的可能性，他願意讓自己離開，已經是冒著最大的風險了。 　　 　　特別是她可是和他朝夕相處過的，也是最容易被人盯上的目標。 　　 　　“陸先生。”水瞳在他要帶上門的最後一刻叫住了他，陸先生，是她這四年來從未改變過的稱呼，也是把兩人距離默默拉開的罪魁禍首。 　　 　　他又把門打開了，看著她：“叫我陸允傅。” 　　 　　抿了抿嘴，她有些彆扭：“陸......允傅。”但卻還是順利的改了口：“你覺得我去約聖金是對的嗎？” 　　 　　這個問題倒是讓他笑了。 　　 　　“是對的。”他說：“妳現在是我學妹了。” 　　 　　他走了進來，輕輕地在她唇瓣上印下一吻，然後深情地看著她：“我們頂峰相見。” 　　 　　_ 　　 　　前一晚兩人的不捨和道別都是有原因的，從隔天凌晨開始，他就搭上了最早的飛機前往米國出差，這一去就會是一個月，也就是說，那晚，是真正的道別。 　　 　　隔天早上，她收到了一組新的證件，新的護照、身分證、學歷證明、帳戶等資料，都是陸允傅為她準備的，新的生活所需要的一切。 　　 　　身分證欄上的養父陸允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白，姓陸名水瞳改成了姓水單名瞳。護照上和陸允傅出差時去過的國家簽章也全都消失了，剩下一片空白。 　　 　　律師交給了她一個銀行帳戶：“這是陸先生這四年幫妳存的錢，每個月的工資都在裡面了，跨國銀行世界通用，去聖國也能領得出來。” 　　 　　接下來又給了她一條項鍊：“這是陸先生要我轉交給妳的。” 　　 　　她一眼就認出了這是什麼，16歲那年她難得跟他在飛往南島開會時沒有帶女伴，便花了兩天在度假村陪她放風，那時候她一眼就看上了擺在專櫃上的這條項鍊。 　　 　　那時候她並沒有金錢觀念，只覺得好看，就大言不慚地要服務員賣給她，最後自然是陸允傅出面才解決了她差點被當騙子抓走的局面。 　　 　　但那時他並沒有給她這條項鍊，而是告訴她，她得努力工作，拿工資去換才行。 　　 　　那也是第一次，她開始懂得市場，明白奢侈品的意義，了解這種東西並非她以前用十塊或五塊換來一堆的吐司邊及食物來得簡單。 　　 　　而如今，再次看到這條項鍊，水瞳的內心百感交集。 　　 　　飛往聖國大約要飛15個小時，上機前，她試著打電話給陸允傅，才發現他連手機號碼都改了，從不用通訊軟體的他，他們聯繫從來都只靠電話。 　　 　　她從來沒有擔心過，因為他從來沒有漏接過她的電話。 　　 　　而此時，她才赫然發現，原來他們之間的聯繫有多麼容易被切斷，有多麼的脆弱。 　　 　　知道他的身份不允許她的任性，於是她開始刪除所有有關陸允傅的一切，刪除手機號碼、日記裡的他全都改成別的名字，甚至是手機裡那少少的合照，都被她刪到只剩下一張。 　　 　　那張照片，是她第一次拿到手機，學習怎麼自拍時無意中捕捉到在她身後的他，身影很模糊，但她就是一眼能看得出來。 下集 http://novel.pcoin.tw/articles/68898 ————————— 這個故事是某一天上課我突然想到的（？ 總覺得這種養成系小說很刺激🌚 這種短短的小甜文好像也不錯